第61章 大小涵（五）

    真的是哀鸿遍野。

    出发之前，江涵未曾想到灾情会如此严重，直到真正抵达灾区，看到满地伤患，血腥遍野，才完全明白什么叫惨烈。

    “包扎会吗？”虽是国外的灾区，但毕竟灾情严重，国家也派了救援队过来，江涵才刚到达灾区，旁边就有一位医生模样的中国人递了绷带之类的医用品过来。

    “会。”江涵点头，再顾不得其他，接过了药水和绷带就抬头听医生的嘱咐。

    医生看了江涵一眼，估计是她穿得太好，看起来又有些弱不禁风的，所以语气里也多了一丝不信：“你确定？”

    “我学过。”江涵虽然没经历过类似的灾情，但毕竟曾经满世界跑过，基础护理还是会的。

    “那好，跟我来。”医生说完，带着江涵就往前走。

    江涵跟着医生，小心翼翼地避害开两旁受伤呻吟的人，一路往里走去。

    到了临时搭建的医疗棚里，江涵更觉触目惊心，满目的血肉模糊，有人断了腿，有人没了手脚，更有甚者，面目全非。

    “为她清洗一下，然后上药包扎。”江涵还在怔愣当中，前面的医生已经开始下命仿，只是有些没好气。

    江涵默然，世人都有以貌夺人的习惯，她看起来瘦弱娇气，这医生便断定她吃不了苦，估计以为她来灾区是来作秀来了。

    江涵也不辩解，拿了绷带和药水，走到受伤的女伤人面前，蹲下来，开始为她处理伤口。

    那女伤人是个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，是个金花碧眼的白人，在震中被石块砸中了肩膀，现在肩膀上血肉夹杂着灰渍，惨不忍睹。

    江涵在心里叹了口气，这么重的伤，只怕好了，也会留下永久的疤痕了吧，恐怕还会留下后遗症，这么年轻的女人。

    “不用管我，快点给我包扎吧，其他人还等着呢。”那女伤人脸色苍白地看着江涵，吐出流利的中文，“我没事。”

    “好，你忍着点。”江涵笑了笑，是她太悲观了，人没死，就有的是希望，哪来那么多的悲痛不甘呢。

    “真没想到，我居然能逃过一劫。”那女子低头看着江涵用药水清洗自己的伤口，感叹道。

    “你是本地人吗？”江涵边给她包扎边和她说话吸引开她的注意力。

    “不是，我是美国人，”那女子笑笑，“来这里散心的，我刚失恋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？这么巧，我也是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会，你看起来这么美。”那女子有些不信。

    “真的，”江涵半开玩笑地说道，“他看上了跟我年轻时长得很像的女人。”

    “你今年多大？”那女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江涵。

    江涵报出了自己的年龄，她一脸惊讶：“真不可思议，东方人看起来都这么年轻吗？”

    “你中文说得非常好，”江涵转开了话题，“自学的？”

    “谢谢，”女子一脸骄傲，“我前男友教我的，他是个中国人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？那你也不算太亏，以后来中国，可以来找我。”江涵笑了，看那女子正幸福地出神，手下的力加了一分，系上了她肩上的绷带，然后站了起来，“好了，你的伤口包扎好了，待会儿有车来，会把你送到附近的医院去。”

    然后走向下一个病人。

    伤者实在太多，救援队源源不断地从废墟之下挖出伤者，而不幸死于废墟之下的人的尸体，也排满了偌大的空地。

    江涵已经顾不得哀叹和悲痛了，她一整天做的事就是不停地重复清洗伤口，上药包扎，一个个不同的伤人从她眼前掠过去，有的伤了腿，有的伤了脚，有的伤了腰，有的伤了背，男女老少，无一不是血肉模糊，脸色羸弱，有些人或许能有幸得救，而有些人，或许看不见明天的太阳。

    援救期间，江涵只来得及喝了一瓶水，连饭都没时间吃，不过看了那么多的血肉模糊的场景，她也实在吃不下。

    一直忙到凌晨，才有人接手，江涵原本洁白无瑕的白衬衫已经血迹斑斑，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也零乱不已，脸上也沾了不少的血迹和灰尘，但她已无瑕顾及，因为伤者还在源源不断地送来，她原来不准备去休息的，但被医生呵斥了一番，便乖乖去临时搭建的营地休息。

    住的是非常简单的帐篷，就一个塑料的帐篷，下边铺了一层席子，上边是一层薄薄的毛茸茸毯子，连枕头都没有，幸好这会儿天气并不是特别冷，将就着也过得去。

    其实来救援的人不少，但是死伤者更多，而且灾区道路堵塞，物资运输并不方便，所以各种条件都非常简陋，不过江涵并不是没有吃过苦的人，虽然过了多年富贵日子，但是并不代表她吃不了苦。

    简单地洗漱了一番，江涵在黑暗里换掉了沾满血迹的衣物，刚躺下就有另一个女生进来了，看到江涵，她笑着打了招呼，江涵才知道她是跟自己一起睡这里的，也对，物资这么缺乏，能省当然得省。

    与江涵一起睡的女生姓林，名叫林檬，是个白领，刚从金融公司辞职，本来是过来旅行的，没想到会碰上地震，死里逃生后，便帮着救灾，不过她会的东西也不多，和江涵一样，就是帮忙给伤者包扎伤口之类的，不过因为人员不够，所以也算帮上大忙了。

    “本来物资是挺充足的，不过需要救助的人太多了，所以我们便把一些东西分给了灾民，”说到住处简陋的问题，林檬解释道，“他们比我们更需要那些东西。”

    江涵点头：“我们是来救灾的，自然是为了他们好。”

    “对了，你来这里，你家人不担心吗？”林檬和江涵聊了好一会儿后，林檬忍不住问道，问完后又有些抱歉地说道，“不好意思啊，我看你娇生惯养的，你家人应该很疼你，不愿意让你来这种地方吧。”

    江涵听到这话一愣，这才想起来，她一早就飞过来了，一整天忙得都没机会想起这事，她忘记给家人打电话了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，能借你电话给我用一下吗？我的手机没电了。”虽然说陆廷未必在意她，但是她还有其他在意她的人呢，对他们而言，她算是失联一天了。

    江涵拨通的是陈绍丞的电话，他是她的经纪人，肯定能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，应该会替她处理好忽然离开这事的。

    “我的姑奶奶，你又跑哪里去了？我们找你都快找疯了。”电话刚打通，江涵说明了自己的身份，电话那边的陈绍丞就激动地跳了起来，逮着江涵好一通批评。

    “抱歉，这次确实是我考虑不周，我那些通告你先替我推了吧，还有我家人那边，你也帮忙告知一声，我没事。”

    “姑奶奶，你倒是告诉我你在哪里啊？不然我就是告诉那群找你找疯了的人，他们也未必相信我啊。”陈绍丞的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。

    江涵于是报出了自己所在的地方。

    “姑奶奶，那里不是正地震吗？你跑哪里不好，跑那里去散心，快点回来吧，就算不想回来，那也换个安全的地方去散心啊，你放心，我不会逼你回来的，但是你自己的安全你自己要保证啊。”陈绍丞这回激动得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。

    “我是来救灾的，”江涵皱眉，“对了，我手机没电了，这是我朋友的电话，没事别打电话烦她，没事我挂了。”

    电话那边陈绍丞还在叽哩呱啦地表示自己的震惊，江涵已经利落地挂了电话，然后将电话递还给林檬。

    “你家人不知道你来了这里？”林檬一脸了然地看着江涵。

    江涵点头。

    “我也是，我都不敢告诉我爸妈我来了这里，希望这场灾难快点过去吧。”林檬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江涵不语，两人沉默地睡去，空气里仍然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伤者的呻吟声，但两人实在太累了，很快就睡沉了，雷打不醒的那种。

    大概四个小时后，两人被叫醒，然后分别跟着两个医生去继续救助伤员。

    在林檬的介绍下，江涵认识了昨天跟着的那个略显严厉的男医生，吴政，三甲级医院的权威医生，获荣誉无数，是医学界颇负盛名，而且，还相当年轻，今年才三十八岁，未婚单身，来灾区才几天，就吸引了不少年轻女孩的关注。

    江涵今天仍然是跟着他。

    许是经过了昨天的相处，吴政今天对江涵的态度温和了不少，不过他话仍然不多，只是指使江涵做事的时候语气轻了不少。

    江涵也不以为意，她向来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，更何况吴政对她而言，只是一个偶然间遇到的陌生人，救灾过后，应该不会再有联系的那种。

    “喝点水吧。”

    给房间里最后一个伤人包扎完，还没有新的伤员送进来，江涵正准备坐下休息一会儿，吴政递了一瓶矿泉水过来。

    “谢谢。”江涵接过，才刚拧开盖子，救援人员又抬了好几个伤员进来。

    “快快快先给他包扎一下，要马上送医院的。”几个救援人员放下伤员就开始催。

    江涵急忙放下水，取出药水给伤员清洗伤口，做止血处理，然后给包扎上。

    如此，不停有伤员送进来，江涵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，才真正有时间坐下来，但伤员太多，她也只得加快速度狼吞虎咽。

    “不用急，这么多伤员，你没办法全救过来，可别累倒了，在这样缺人的时刻成为大家的拖累。”吴政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江涵身旁坐了下来，他的手里，也捧着一碗泡面。

    “习惯了。”江涵不以为意，以前在剧组的时候，有时候为了赶进度，也是这么过来的。

    “你以前是做什么的？”吴政瞟了江涵一眼，“你虽然保养得很好，但看起来身体并不健康。”

    江涵笑了笑，没有说话，吴政这样的人，应该是不关注娱乐圈的。

    “你为什么会想来救灾？”对于江涵的沉默不语，吴政并没有太放在心上，又说道，“前几天来了好多女孩子，不过看到这样的场面，大部分都走了，只留下了几个人。”

    “我觉得在这里，也许能重新找回我自己吧。”江涵说了一句很文艺的话。

    吴政不置可否：“这并不是一个好地方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需要我。”江涵看着一旁空地上躺在地上的伤员们，他们需要她，而她恰好能帮得上，“你呢？你为什么会来这里？”他既然是骨干级医生，如果不是政府安排，那医院肯定是不会让他来的吧，医生么，在哪里不是救死扶伤。

    “跟你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为一样，干杯。”江涵扬了扬手里的泡面碗。

    吴政笑了，但还是端着泡面碗和她碰了一下。

    接下来又是无尽的忙碌，虽然地震已过，但余震不断，新的伤员不断增加，因为每日实在太忙，吃住又极其简陋，环境也恶劣，江涵前几日的好精神渐渐散尽，脸上也有疲态，不只是她，其他救护人员状态也不如之前好了。

    幸好不断有新的救援人员加入，所以他们的工作也没之前那紧张了。

    “大概再过半个月左右，这边的事就能了了，”晚上入睡前，江涵和林檬闲聊，经过这些天的相处，两人已经非常熟悉了，所以什么话都聊得起来，“你准备回国吗？”因为熟了，江涵也略略和林檬提过一些自己的事。

    “应该会吧，”江涵点头，“总是逃避也不是办法，而且这些天我也想通了很多。”

    “那也好，无论什么事，面对总比逃避好。”

    “你呢？是继续旅行，还是回去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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